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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洁:记忆重构与意象表征

发布时间:2014-08-18

 
文章来源:《自然辩证法研究》2014年第6
 
 
白洁(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太原科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
 
摘要:记忆和意象都是一种心理过程,记忆是心理学的核心概念,意象是认知心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但在哲学中二者都少有系统的研究。从认知哲学角度讲,记忆的重构和意象的表征都是知识获知、心理表征的过程;它们在表征的过程中都有意识的参与,都以脑部区域存在为前提。此外,记忆的重构和意象的表征是互为条件、相辅相成的,也是人类所特有的能力。
 
关键词:记忆;意象;表征;意向性
 
中文分类号B089文献标志码A
 
 
记忆和意象都是心理过程,也是哲学反思、思辨建构的对象,从实证科学到哲学隐喻,人们一直在探索记忆和意象的本质及表征过程。尽管哲学家对记忆和意象都有探讨,但散见于哲学片断之中,认知科学的产生使哲学家们可以重新审视它们的哲学意义。从认知角度出发,记忆和意象在某种程度上是彼此互为前提条件的,在某些方面相互配合,但又各具特性。
 
一、记忆的重构
 
始自柏拉图的记忆观,是将记忆作为一种意识和精神的内在性原则及获得知识的过程,即“回忆”理念的过程,是通过理念复现现象世界的过程。休谟在深入分析后认为,记忆是通过确立印象和观念的表象关系而进一步深化的“自明意识”。如此说来,记忆本身并不仅仅是一种保存或吸收原有知识和印象的过程,而是能够用过去已存储的知识和经验来再现当前事物或事件,并使之又成为过去知识和经验的双重过程。因此,记忆实际上就是从在场经过不在场,到再在场———再存有或再现在的过程。〔1231
 
现象学的方法论中,理念论是对理念的省察,而理念是无限的、必然的,人们的记忆不是对现象的完美复制,而是对现在面对过去的一种投射。这种投射有些方面是符合过去“事实”的,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种“省察”,是一种不自觉地融入自主意识的过程,因而,这种“复制”呈现出模糊、歪曲的现象。进一步讲,记忆在本质上包含有意识,但是如果只有属于事实而没有属于事件的刺激,或者相反,人们都不可能记忆。也就是说,“记”不能完全真实,一切“记”都是一种“再忆”,都是对行为的一种重新解释。
 
常言道:“眼见为实”,但是,我们真的能够相信我们所看到的,或者说我们真的可以说我们自己“看到事物”了吗?“目击者证词”的实验〔23-10可以解释这个问题。研究者给被试播放一辆轿车驶过乡村的电影。一组被试需要估计当轿车经过谷仓时它的行驶速度;另一组被试在观看相同的电影时也被要求去估计轿车的速度,但是却没有提到谷仓。所有的被试在事后都被问起是否在电影中看见了谷仓。在被提供了关于谷仓的错误信息的被试中,报告看到谷仓的被试数是其他组被试的6倍,即使谷仓在电影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被试为什么会犯如此的错误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记忆的“可塑性”,即记忆的重构机制。被试由于外界信息的干扰而重建了“犯罪现场”或“犯罪情形”,导致了不准确的记忆。殊不知,这种“目击者证言”常常导致一个无辜的人被指认而发生冤家错案。是不是目击者在有意说谎?好像不是,因为他们甚至在报告他们不准确的记忆内容时都是充满自信并信誓旦旦。其实,记忆并非准确且持久,遗忘和消退、干扰是天天都在发生的事情,有很多不重要的因素“污染”了我们已经存储的信息———主试的暗示、过去经验的干扰、情绪、空间特性等都可以造成记忆的错误,因而记忆也会“褪色”和“扭曲”。
 
莫里斯·巴林(Maurice Baring)说:“记忆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它抹去了你心灵中那些不必要的。”大量的研究发现,人们对情绪事件的记忆明显好于对中性事件的记忆,人们回忆事件时,能够忆出的是更多情绪事件的细节而非事实细节。比如,实验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卢夫塔斯(Elizabeth Loftus)回忆她在14岁时的一个早晨发现了她母亲在游泳池中溺死,她尖叫,并看到一条雪白的毯子盖在母亲的尸体上。〔3285这样的情景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然而,当30年后的某一天,她的表哥告诉她,她并没有亲眼目睹这样的情形,是她的姨妈告诉她情况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犯了记忆上的错误,这种错误直接导致了她致力于对记忆歪曲的研究。在伊丽莎白错误的记忆里,意义性的东西强加到了事实上,新的“在场”是在意义基础上被建构出来的。当人们将一系列具有紧密联系的信息进行重构之后,就很容易将事件重新“润色”,使之更符合“事实”,但实际上,有些事情却从未发生或体验,这实际上是一种“虚构”。
 
以事件为依据划分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通过记忆将三者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过去存储了经验,用“忆”表征出过去经验来认识现在,然后推知未来。时间过得越久,存储的经验就会沉积得越深,越模糊而不易被提取或提取时发生错误。所以,记忆不是静态地“复制”,而是动态地重构,是经过层层编辑的过去及其世界。现在的事实唤起了我们有组织的记忆,然而,唤起了什么样的记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当下的理念、利益和期待。故而,回忆是为现在服务的,并预期着未来。
 
二、意象的本质及表征
 
意象是心理表征的一种。意象是在感知觉的基础上形成的表现在记忆和思维活动中的一种感性形象,是当前物体不存在时的一种心理表征。看见是一回事,描画或视觉想象则是另一回事。比如,提到“苹果”,我们自然会想到“红红的、圆圆的、甜甜的,可以食用的”这么一个东西,但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客观存在于当下的“实在”。这个“实在”应当是为我们“亲眼所见”,与周围人看到的是同一个客体。然而,意象的东西却不能保证上述两个条件。这就是意象的标志,它只是人们想象中的一个观念而已。这不得不涉及到“原型”概念———原型是一种不可描述的、无意识的、先前存在的形式,它以其具有代表性的特征标识着某一“种”、“类”或“属”。原型是内在心灵结构的一部分,因此能够在任何地点、任何时候自发地表现出来,它是意象不可或缺的构成因素。
 
因此,意象是当一个人说他“看见”了某种他事实上没有看见的东西时,他很清楚这只是个观念上的“原型”(人们的理解)。我们之所以能够对表征出的东西进行形象化、生动性的描述,是因为这个事物只是观念上的,“它不在那儿”!简言之,原型是原始的意象,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倾向,是一种创造潜能,这种潜能是不受意志控制的。
 
由于意象是心目中的“想象之物”,因而意象被认为是一种“副现象”。显然,意象不能脱离主体,没有认识的主体及其活动,就谈不上所谓的“意象”,它是意识的附属。如美国哲学家佩里所言,在任何认识活动中,都必须有认识的主体参加,没有认识的主体就谈不上认识的对象,我们意识到的对象总是和意识同时在一起的,当我们一提到一个不是观念上的东西时,就已经把它变成一个观念了。这对于“意识对象”可能是一种“重复”,但对于“意象”就比较适用。因而,荣格认为,意象在白天如同夜晚经过的梦境一样在场。但是,当我们处于觉醒状态,意象或多或少以无意识的形式活动,在我们意识所及的范围之外影响我们的生活。〔4152
 
从认知科学的角度看,意象的一种特殊表征形式是“认知地图”。认知地图是对世界的表象表征。认知地图中可以展现出文字与意象,意象与行动之间的关系。比如我们计划如何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时,经常会发现自己在想象周围的环境。这充分显示出意象的“意向性”特征,即意识对某种物体的指向作用。就“认知地图”而言,这是一种“意向活动”,将出发地与目的地进行联结,把不完全的、模糊的意向对象进行联系,在直觉中完善意向对象(路线),是一种直觉完成的活动。
 
意象表征的另一个特殊的形式是“心理旋转”。在下棋或把玩魔方的过程中,我们会在心理上不自觉地旋转、挪动,并随之思考可能出现的图案、布局,进而朝着预期的图案、棋局实施真正的行为。心理不自觉地朝着目标旋转的过程就是心理旋转。心理旋转在构造着“意向对象”,这个对象是作为意识之流中不可分割的、内在的感性材料,通过意向作用,成为意向的对象。
 
因此,意象表征混合了人对事物的主体意识或情感倾向,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物象,它不是客观的“实在”,但借助“物象”表现出了主体的意识。
 
三、记忆重构与意象表征的内在联系
 
从前述可知,记忆和意象都是“非物质实体”,记忆重构和意象表征都离不开意识的参与。我们“记住”的东西都是经过意识参与以后的选择性而非随意性。人们感知过的事情,思考过的问题,体验过的情感或从事过的活动,都会在人们头脑中留下不同程度的印象,其中有一部分作为经验能保留相当长的时间,这种保留是有意识的保留,是外界信息经编码后成为大脑可识别的形式储存下来的东西。意象被描述成一种“副现象”,它是一种对信息加工没有任何功能性作用的心理体验,心理意象的知觉成分不会以任何方式真的发生作用。各种不同事物的信息通常按接收时的面貌,以意象的形式存在。意象被存入头脑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受遗忘的剥蚀,某些细节越来越淡化,代表性的特点越来越突出,最后成为一种反映与主体某种关系的意识存在,以朦胧的意象形式存储在记忆之中。因此,包含意象的事物之所以能够表征出来是因为借助了记忆的功能,如果没有记忆对“原型”的存储,那么在受到感官或言语刺激的时候,人们是无法通过想象来表征事物的。比如“心理地图”、“心理旋转”、“想像地比较两个事物”等等,没有先前对所表征事物周围情况的认知、对旋转方式的判断、对相关情况知识的了解,就不可能进行意象的心理加工。因而关,记忆是意象存在的必要条件。记忆与意象的这种系如同画在画板上的肖像,既是画作又是肖像,虽然二者是同一的,但它们的性质却不同,我们记住的是画作,但是对画作的操作、修改依赖于意象对画作“影像”的想象和加工———成为本质上思辨的对象或其他的精神影像。
 
如果说记忆中“记”的过程是需要认知努力的,那么“忆”的过程则必须有意象的参与。我们在回忆某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是先有一个刺激源,这个刺激源唤起了“沉睡”:长时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紧接着就是其他个别刺激紧相随,这是一系列的连续过程。比方说,一个人看到牛奶,想到了白色,由白色想到了空气,由空气想到了刮风,由刮风想到了落叶满地的秋天,这个过程使他回忆起了“那个秋天”发生的事情。当然,刮风、树叶不会一一呈现,只不过是个想象之中的事物,但这种“系列地唤醒”是意象的作用。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记忆是需要刺激源的,刺激源不完全等同于记忆中的“实物”,这个刺激源或许会与“实物”具有类似的主要特征,但是,记忆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特性,我们不可能记忆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如果时间不成为过去,在本质意义上记忆就不可能发生,人是现在记起过去看到过或遭受过的事情。就像同一个人不能完全经历同一事物或学习同样的东西,回忆一定是与先前行为有所不同,它必定包含有某一我们先前学习之外的不同的原则。〔594更何况,我们的记忆是经过编码加工的,它不完全反映知觉信息。
 
如此看来,与其说刺激源唤起了记忆,不如说刺激源激活了存在于心灵之中的潜能———意象的能力,这种能力以记忆的方式使主体由他自己而受到刺激,以及由包含于他自身之内的刺激而引起。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想起一个名称时却想起了另一个与其接近或相近或相关的名称,但我们想要知道的那个名称却怎么都不能准确说出来(有点类似心理学中的“舌尖现象”),原因就在于此。
 
记忆与意象的关系如同体验哲学的经验与认知的关系:(1)人类的认知结构来自人的体验和记忆,并以人的感知、动觉、物质和社会经验为基础,对直接的概念和基本范畴及意象图式进行组织和结构;(2)思维具有意象性———间接的概念是运用隐喻、转喻思维方式的结果,然而又超越了对外部世界的直接印象或表征,由此产生“抽象”的概念。以“语言”为例,它是人类一般认知活动的结果,其结构与功能是人类经验的产物,间接反映了客观世界,语言的中介是经验所驱动的概念。与此同时,语言并不是一个独立于其他认知能力的一个自足式的系统,它是认知机制的一部分。就像人们幻想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人身马面的画面,当我们说出“人身马面”这个词语时,我们会依据过去的记忆去想象,对人身和马面的分别回忆是记忆在起作用,将二者结合起来想象则是意象表征的结果。这就是经验与认知能动性的组合,也即记忆重构与意象表征的组合。
 
此外,语言能力来自于记忆,但是语义的核心概念却是以意象图式来表征的。因为在形成概念以及判断和推理的过程中,记忆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认知和语言的生物基础首先是大脑,又随大脑的进化而不断发展。语言能力在本质上被视为神经能力,将大脑中分管概念和认知功能的记忆、注意等的部分与分管表达的部分联通起来,使得主体可以对部分概念进行意象的表征。通过语言可以表达意象的抽象概念,比方说“爱”,也许我们并不能勾勒出“爱”的具体形象或原型,但是可以借助语言表达,这种表达是从记忆中搜索能够构成“爱”这个概念的信息加以整合,就形成了不同的人对“爱”的定义。这一过程体现了记忆重构的特征:模糊性、整合性,也表明了意象的功能性特征。
 
就记忆的功能性,也是其本质属性来说,记忆是个体储存信息并依据当前目标重建过去经验的一种认知能力。知识是一个建构的过程,记忆在其中起到了组织和形成信息的作用,重构的信息(知识)具有概括性、普适性和相对精确性等特点,以此可以指引当前行为和认识。当然,在很多情况下,当我们记住一条信息时,是直接记住这条信息还是基于更概括的存储知识来重构信息,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认为,这个过程不是在恢复一个特定的记忆表征,而是一个重建的与真实的事件不相同的“扭曲”的信息,其中经过了趋平(知识的简略性使其更容易传递)、精锐化(突出和过分强调某些细节)和同化(将细节更符合本人的文化背景或知识构成)等过程。由于每个人的知识经验的不同,加工、组织经验的方式也会不同,存储的经验就会出现不同形式的变化。与此同时,记忆可以使人有意识地通达个人和集体的过去,记忆使知识具有连续性;记忆连接人的心理活动的过去和现在,是人的心理活动在时间上得以延续的根本保证。
 
意象对知识的作用是通过“隐喻”的方式表征的。隐喻是一种思维现象,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谈论和思考抽象概念和现象的一种基本的认知能力。隐喻的出现是意象表征的结果,或者说是意象表征的一种形式。通常,人们总是用已有的知识来推定另一领域的知识或我们未知但有可能认识的知识,就是通过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另一类事物。人们通过隐喻认知新事物,建立新理论,并利用隐喻来创造新词汇或新意义,这种推知新知识的能力是意象所特有的,也是意象性存在的标志之一。隐喻对知识的发展并不是将两个知识系统简单地联系在一起,而是通过意象激活了人们长时记忆中的概念,将原有知识(源领域)与感官记忆相联系,产生听觉、视觉、嗅觉等具体联系,表征出新概念、新观点、新方法等新知识(目的领域)。此外,意象图式在知识结构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意象图式是在对事物之间的基本关系的认知的基础上所构成的认知结构,是人类知识经验和理解中一种联系抽象关系和具体意象的组织结构,它是隐喻认知的基础,决定了我们的知识经验结构。
 
总之,记忆和意象在知识的传承与发展上各自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形成了以时间为序列的关系:记忆储存着过去的知识,意象表征着将来的知识,但必须强调的是,意象作用不仅仅体现在将来,也表征着过去和现在,是记忆不可或缺的工具。
 
参考文献
1[]H.M.梅勒.中西哲学传统中的记忆与遗忘[J].时代与思潮(7)—20世纪末的文化审视会议论文集.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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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苗力田.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三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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